第四十四章 枕稳裘温-《永徽迷局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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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薛讷无奈而笑,打开了密册,将前面的密语展示与他。袁公瑜嘴里发出“吁嘘驾”等音,让自己的马与薛讷的坐骑靠得更近,探头而视:“这……难道是反语密文?”

    薛讷点头道:“不愧是袁府君,一眼就看穿了其间的关窍。昔三国大儒郑玄之徒孙叔然著《尔雅音义》,反语便由此始。胡语姑且不论,但凡我朝之语言,都由声与韵两部分构成。故此,只要将所有的声与所有的韵排列组合,便可组成万千唐文,正如阴与阳可构成世间万物一样。军中用来传递机要的密文,也多参考反语,在此基础上进行改造,借以提升其保密性。”

    “是了,本官多年前曾忝居安西副都护一职,当时所用的密文便与此颇为类似,故而本官如此猜测。可是这书上余部所载亦非声字与韵字,根本不能拼出字来呀?”袁公瑜仍疑惑不解。

    “一切机巧便在开头这两句诗上”,薛讷说着,伸手指向密文册展开的第一页,“若是寻常诗作,这上下阕的字无论如何都要押同一个韵才对,可袁府君看这第二首诗,韵脚完全对不上。后来我受‘合符’二字启发,再细看这两首诗的上阙,一首含有全部的声,一首含有全部的韵,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。因此,若欲解开谜面,只需将下阙中的字,替换为上阙中同一位置的字,再将其声韵结合便可。”

    袁公瑜细细读起这两首诗来,如有醍醐灌顶:“薛明府神断啊!看来本官这个司刑少常伯得让贤了啊!”

    袁公瑜说罢,爽朗大笑起来,边笑边拍着薛讷单薄的肩背,此人曾带兵打仗,掌力不凡,薛讷身量瘦削,差点被他拍下马去,令袁公瑜十足尴尬,赶忙致歉:“啊,对不住,薛明府无恙罢。”

    薛讷咳嗽了几声,抓稳马缰笑道:“是下官之过,虽生在将门,还未曾有机会带兵打仗,亦未能在沙场上精进武艺、强健体魄。若是能像袁府君这样,文能提刑断案,令司刑清明;武能秣马厉兵,走月氏,降日逐,便此生无憾了。”

    “薛明府切莫妄自菲薄,你年少有为,又生于将门,只消心里有家国,必然可以为大唐,为华夏鞠躬尽瘁,宏图大展不过是时机问题,实在不必过谦。”

    薛讷赧然而笑,想起心中有个疑惑,或许可以请袁公瑜解答,便复问道:“对了,下官还有一事相问。袁府君曾做过安西副都护,可能与下官说说,在我们安西四镇里,那些突厥遗族生活过得如何?”

    想来薛讷如此问是欲了解些史元年的线索,如实道:“薛明府也知道,我们华夏泱泱三千余载,自昔日赵武灵王‘胡服骑射’,重用楼烦、匈奴官吏,优厚北方草原至今,一直是互融互通,农耕与游牧并举,就连我们高祖、先帝与当今圣上,身上亦流有鲜卑血统。我大唐建立安西都护府,统领西部四镇,自然也是为了让天下升平,边民安居,贸易顺畅无阻。这一十三年来,安西四镇一改往日战祸频仍面目,太平安然。**虽然驻扎在西域,却从不横征暴敛、苛待百姓,军粮皆由驻军自己屯田而出,不占草场,不征牧地,兵士秋毫无犯。莫说是中原人,当地的铁勒人与突厥遗族,皆认为日子比从前不知好上多少,诚心诚意尊称我大唐主君为‘天可汗’。唯有那些颉利可汗的亲眷,失了势力,没了权势,不肯善罢甘休,说白了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。”

    听完袁公瑜的话,薛讷叹道:“看来史元年便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了,不甘于失了权势,才参与谋划起颠覆大唐之事来。”

    “等等,史元年虽然参与了弘文馆别院一案,杀人行凶,可并没显示他要造反啊?难道薛明府参透了他的计划?可否详述?”袁公瑜心生疑窦,急切问道。

    “下官还未有实据,但别院案已明晰,却并未找回《推背图》,说明《推背图》对于史元年还有不小的用处。一本记载大唐国祚的预言书,被一个捅出惊天大案,心怀不臣的宵小之徒握在手里,除了拿来造反,还能干什么呢?”

    正值圣灰节斋戒期伊始,来自洛阳城各处的景教教徒纷至沓来,在通济坊的景教天主堂外排起了长队,其间胡汉夹杂,用不标准的洛阳、长安官话攀谈着,其乐融融,正是大唐包容并蓄的佐证。

    教堂开门后,他们一个接一个,有秩序地进入堂内,接受大胡子司祭的“圣灰”,双目紧闭祈祷,而后在司祭的指示下,走向悬挂着天皇天后画像的白墙,叩头跪拜,心满意足地礼成而去。

    与言笑晏晏的教徒不同,一头配面纱的女子没有走入正堂,而是步履匆匆地消失在长长走廊的尽头,那里有个仅能容一人侧身通过的阴暗间隙,藏在圣母像背后,极其不易察觉,其下则豁然开朗,乃是个可容纳百余人的圆形地窖。

    就在方才,一场盛大的集会在此处悄然举行,此时此刻,发起者史元年坐在圆台正中,还沉浸在方才振臂一呼,应者如云的欢愉里。

    “波黎”,那女子款款上前,虽然戴着面纱,依然看得出她美貌非常,正是阿娜尔,与史元年的踌躇满志不同,她满脸愁容,欲言又止道,“波黎,那些人方才对你唯命是从,但我听他们出了门去,嘴里还偷偷念叨着‘天可汗’。波黎,我好担心,我怕那起子人只是图钱,面上恭敬,实则首鼠两端,心里还向着唐人,万一……”

    “够了!”阿娜尔这话,犹如向一块炙热的烙铁上破了一瓢冷水,惹得史元年心烦不已,乜斜了她一眼,负气道,“你怕,我理解,说了先送你出洛阳,你又不肯,一直在这里说这些丧气话。你方才看不见吗?那些人与我一样,也渴望回到草原去,回到那自在驰马的生活,而我正是他们认定的新可汗。阿娜尔,我一定能恢复祖上的荣光,那些人是为了钱财利益,我如何不知?唐人有话说‘人为财死鸟为食亡’,无可厚非,等到我的军旗打出那一日,他们听说安西四镇皆已沦陷,再看到我麾下所向披靡的胡兵,便会知道未来的洛阳长安是谁的天下!你若不信我,大可找那些觊觎你的男人嫁了,我史元年……绝不阻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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